大理寺有旁听制，旁听之人无法直接插手审案断案，但若是对案情有所疑问，的确是可以向大理寺卿直接发问的。
何况这两个人，一个代表着国相府，一个代表着大王子府。
往深了说，这两个人代表的就是如今东宫两大准太子的势力之一，不过是因为在西疆根底浅，所以被推出来试水。
郓城要乱了。
楚怡含问得不急不缓，大理寺卿无法从她的话里挑出错处，他自己心里对林姑姑的说辞也不大信任，索性顺势便道：“林氏之言的确不足为信……”
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右边的“楚岭”，却见这人始终好整以暇，仿佛果真是来旁听的，表情也未有片刻变化。
大理寺卿迟疑地叫了一个名字，“红玉。”
红玉是四个宫女之一，本来跪得规规矩矩，冷不丁被点了名，竟吓得一个哆嗦。林姑姑凶狠地瞪着她，“抖什么抖？大人要问你话！”
“林氏！”大理寺卿气势一沉，“此刻不该你说话，看在华清宫的面子上，本官饶恕你一回。若再有下次，本官就让人堵上你的嘴！”
林姑姑脸上青红不定，喏喏道了个是。
大理寺卿这才问道：“红玉，那日死者离开王宫花园之后，可是直接回了华清宫？”
红玉嗫嚅着，颤声道：“好、好像是，我记不清了……”
宋岭支莫名笑了一声。
宫女头放得更低，一语不发。
“楚长使，”大理寺卿没好气，“你又有何话想说？”
宋岭支用查盖滚着杯沿的浮沫，整个公堂之上，大概只有他还有心思去关注这茶水。
他抬起头，好笑地问：“这几个女子都是林姑姑所带，既然林姑姑的话不足取信，她们的话又何来信服力？”
哦？
这是自己拆自己的台？
大理寺卿微微挑眉，“那依长使的意思？”
“大人明鉴，此事大人当比下官更加清楚才对，”他放下茶杯，温文俊挺的面上带着浅浅笑容，“如要问宫里的事，自然要问宫里的人。”
将近午时，西疆王宫内，华清宫外突然来了两个人。
来人奉大理寺卿之名，将带走两个同樱桃交情不错的宫女，刘妃因在长生殿陪伴西疆王，碰巧来此的怛拢大王子便做主让人带了两个宫女出去。
未央宫中，怛影听罢嗤笑，不以为然，“他看起来倒是行的正坐得直，虚伪。”
“稳如泰山，自然是因为早有准备。他若是不让人带宫女离开，这才显得心虚，不过……”
王后看着窗外的桂花树，丹桂飘香的季节已经渐行渐远，空气里只留下了丹桂的余韵，若有似无。
“不过什么？”怛影追问。
“不过大理寺都查到宫里，敢朝华清宫叫人了，可见公堂上的情况对华清宫来说已经极为不妙，”王后默默思索片刻，“在这样的情况下，怛拢还能如此从容……”
怛影并不愚钝，眼神微变，“他们早有准备？”
王后托着下颌，嗅到一阵药香。
大姑姑端了药进来，那药并不苦，里头加了大量的红枣、山药、甘草、杜仲，掩盖了苦参、土大黄的苦味，御医看过，是极大补之药。
对御医来说，这样的药于寻常人而言已经够了，但楚怡含却让王后在饮食上也大鱼大肉、山珍海味，能吃则吃毫无忌讳，这就未免有些害怕补过头了。
王后抿了下唇，她还记得楚怡含有一种香甜的“葡萄糖”，如糖水一般，但又滑腻可口而不闷嗓。
西疆没有这种东西，楚怡含是从哪里拿出来的？
她沉吟少许，一碗药下去，才抬起头对怛影说：“出宫的时候，记得去给你父王请个安。顺便提醒提醒他，马上就入冬了，西北的游牧怕是要下来打草。”
怛影不明所以，“母后？”
王后看他一眼，“傻小子，这场输赢对他来说重要吗？”
不重要吗？怛影反正是很看重的，这事关董小芸的清誉。
“怛拢并不在乎这公堂对峙的输赢，他在乎的是，这场对峙，会对相府产生什么后果，”往后幽幽道，“他并不需要赢。”
果不期然，那两个宫女才到大理寺，未经多少盘问，就已经在公堂上招供了。然而无论大理寺卿如何审问，结果也不过就那句话。
“樱桃姐姐在花园受了气，回到华清宫便拿旁人发火，她往日也是这般，有些阴晴不定的癔症，这事宫里人都是知道的。她情绪好时谁都是她的好姐妹，比亲生的还亲。情绪差的时候，是要拿刀那剪子扎人的。”
“姐妹们也是没有办法，都是为了自保，没奈何才出了意外。樱桃姐姐并不是任何人杀的，只是出了意外，后来林姑姑问起来，姐妹们害怕，这才没说清楚。”
“我们也并没有说人一定就是董姑娘杀的，可要不是董姑娘，樱桃姐姐也不会突然犯病。这说来是董小姐刺激了她，也是樱桃姐姐咎由自取，我们有罪，我们认罪，可毕竟是为了自保，总也罪不至死吧？”
哈。
厉害了，楚怡含咂舌。
三言两语这罪魁祸首竟然成了死者自己，合着死者没办法为自己辩解就可以任人污蔑了呗？楚怡含无言以对地看向宋岭支。
这件事，你知道对吧？
宋岭支懒懒一掀眼帘，在大理寺卿阴沉的目光，施施然起身，拱手笑道：“既然案情已经水落石出，人证凶手皆已认罪，下官这就不打扰大人断案了，告辞。”
“长使不打算留下来看看最后的结果吗？”垂幔里，楚饴含站了起来，声音冷淡。
“有必要吗？”
宋岭支回头，胸有成竹地笑了笑，笑道大理寺卿脸都黑了一半。
结果已经很明显。
那几个宫女，就是替罪羊。
而董小芸同样逃不过违反宫规、动手打人的责罚。
国相府必受影响，只是这影响是大是小还未可知而已。
垂幔猛地掀开，楚怡含走了出来，她抿着唇，一声不吭地凝视着宋岭支。
宋岭支不以为意，漫不经心地离开了大理寺。
楚怡含表情明显难看了好多，回头气急败坏道：“大人明鉴，从方才证词可将，先是樱桃仗势欺人，董小芸才会动手自保。民女相信大人断案公正，民女还有些要事，先行一步。”
说完也不等大理寺卿反应，对董小芸点了点头，就大步追出去，顺手抓住门口那侍卫肩膀。
“张大，带上你的人，我们去揍他！”
张大：“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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