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。”翘威不知当时季长芳与祁南王隔了数万里却有这等扯不清的渊源,继续隐了话头说:“王府虽然不比宫里,可捧高踩低的人也是随处可见。奴婢性格不好,也不够机灵,一直被几个太监欺负。奴婢被欺负得狠了,有一次听说府里正在选照顾王妃的内侍,奴婢以为会有翻身机会,就自己报名被带去稀里糊涂地净了身。”
很可笑的是,成了内侍后,他的生活也没有哪里好起来。
“你就是个废物,怎么连茶都泡不好?”
当时遭受的凌辱,还有被直接泼在身上的滚烫茶水,翘威一辈子都不会忘记。
只不过,他为了避免给季长芳带来不好的印象,很多话都没说。
他一直戴在脸上的伪装,估计只有祁南王府的旧人才拆得破。好的是,这种事根本就不会发生。
翘威眨了眨眼,抬头见季长芳还看着自己,便笑了笑继续道:
“王爷获罪后,祁南王府的奴婢本该都是要处流刑的,但净了身的太监却能回到宫里。奴婢想活下来,当时就聪明了一回,拿着攒了多年的银子打通了半路关系,才得了通天路,进了宫,后来就一直在重霄馆左右的路上奉灯。”
“这样啊,那你也不容易……”季长芳的眼神渐渐混沌,明显是犯了困意。
翘威继续恭敬的说:“奴婢上辈子定是修了百年福分,此生才能得见殿下。”
季长芳笑了笑,转过头往上挪了挪,把脑袋规规矩矩地放在玉枕中间。
“孤困了,你也去休息吧。”
“是。”翘威低了低头,在季长芳闭眼后,起身,给她腰腹上搭了一件薄被。
放好床帘,他吹灭了床头灯,看着季长芳一步一步地退到外殿。
脚边,有一盆冰盆。
翘威抓了化得差不多的一块冰抓在手里,斜睨着摇扇送凉的宫女道:“都给我好生伺候着,听明白了?”
宫女赶紧伏地磕头:“回公公话,奴婢绝不敢偷奸耍滑。”
听到接二连三的跟着应答声,翘威哼了一声,这才转身出去。
那轮照了千秋万代世人的月亮变成了一弯新月。
翘威扯了扯嘴角,看着自己被照出来的黑影,心里因为刚才的忆往昔久久不能平复。
出身于皇族,就算季长芳的童年十分不顺,她也拥有着世上少有的教养。
她是真的尊重他,才会往自己身上揽罪责。
而得到这样维护的他,却是一个小人,他才是那个师徒两面三刀的下流胚子。
他会这样,是因为他生来卑贱。
他卑贱,是因为他的父母比他还要卑贱。
一对马奴生出来的儿子,本来他这辈子也是要做马奴的,只是因为双亲养出来的马害得主人落马受伤而丢了性命,他才没有去继续做马奴。
做不了马奴,那就做奴才的奴才。从五岁时,翘威的这双手就在给别人端茶送水。对他很不公平的老天有一件事对他很好,那就是当他咒着主人家去死的时候,主人家真的被灭门。
然后他就被官家的人牙子卖去了祁南王府。
他自己的本名是什么早已不记得,他只大概晓得,当第一碗热茶被老太监从他头顶泼下来时,他就叫翘威了。
那个老太监是他净身之后的师父,姓甚名谁自不用提。老太监大概是想把他当做玩物培养,所以教他读书写字,教他琴棋书画,教他如何顺从他人。
季长芳教他的一切,他原本就会。他为了能得眼假装不会,还做尽掩饰,所以啊,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。
老太监有两句教训他一直记得:
“你这辈子,大概都学不会怎么服侍人用茶了。”
是,就算是十二皇子殿下这么好的主子,也从未夸过他的茶泡的好。
“哭丧着脸给谁看呢?还不给我笑!”
笑?当然会笑。翘威最擅长的就是笑了。
尤其是现在很合人心意的,带着三分纯真三分懵懂三分良善外加一分愚蠢的笑。
刚好,这些都是他曾经拥有的东西。
死在原府棍棒之下的纯真。
丧于教导他的老太监之手的懵懂。
被他葬在祁南王府的良善。
还有当时以为净了身就会得到重生的愚蠢。
他的恭顺,是跪出来的。
他的今天,是把自己撕碎了一遍又一遍得来的。
值得开心的是,以前是强颜欢笑,而现在不是了。
他没有浪费自己纤细的身体,也没有浪费自己精湛的演技,更加没有浪费那张笑起来很让人心生好感的脸蛋。
用从老太监那里学来的东西,他逃离了祁南王府,经过几年的蛰伏,他又抓住机会得到重生。现在,知道他的所有人都对他印象很好。他只要再往前一步,就不会有其他的顾虑。
童宪有句话说得没错,他比不过展正心在季长芳心里的地位。
但他觉得那也只是现在。
因为季长芳更喜欢展正心,所以在说起他的话题时他会犹豫。但以后就不会了。
他有缜密的心思,玲珑的手段,就算是曾经,也只差一个机会。
现在他手里就握着一个机会。
一飞冲天。
翘威把握了冰而冷冰冰的手背在身后,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,心情很好。
他前两日尝试透露过自己残暴的一面,然而季长芳并不觉得违和,这对他来说是有益的。
方才又听了他的过去,应该很会觉得情有可原?
腌臜的手段,正适合腌臜的人。
路过一汪莲池,翘威看着花开正盛的莲花,突然驻足冷笑。
读书人都因周敦颐的《爱莲说》而人云亦云赞莲【出淤泥而不染,濯清涟而不妖】,在翘威看来,这莲花再被怎么吹捧,也不过是个从卑贱中生,于卑贱中长的卑贱之物罢了。水为阴而土为阳,长在非阴非阳的泥土中的莲花,就像他这个亦阴亦阳的阉人,是一路货色。
他正出神之时,前方,有个脸嫩的内侍在招手:“桥上的可是翘太监?”
翘威晃过神,收起愈想愈桀骜的眼神,慢悠悠地走过去。
“有什么事?”
内侍躬着身子答道:“是童太监让奴婢来请您。”
是了,童宪说要见他。
估计又是想提点他什么吧。
想着,翘威一笑:
这个干爹,可比上一个要好多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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