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华明跨上自行车，飞快地向县城驶来。到了如海中学南宿舍，从包里和书橱上拿出了备课资料，把下午的两堂课又斟酌、推敲了一番。而后洗了一把脸，泡了一个脆饼吃了一下。当他赶到学校门口时，中年门卫指着他的右胳膊问道：“啊，你戴这个，是你家哪个人过世了？”
华明简洁地回答了他。同时，他意识到自己右臂上的黑纱还没有除去，是不合适的。他经过学校大门，来到办公室之后，很快脱去了右臂的黑纱。他深切明白，自家丧事的标志，不能带到教室去让学生看见，不能影响孩子们的心绪。
他走上了讲台，努力摈弃自己心中的抑郁和忧伤，努力将它们向心里最深处埋葬，勉强做出自然而亲切的表情。他开口道：“同学们，大家了解《水浒》中的汉子武松吗？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事迹？”讲台下有同学回答说：“知道。他是打虎英雄，为民除害。”还有同学回答说：“他打死了西门庆，杀死了嫂子，为哥哥报了仇！”稍停顿了一下，又有一个学生回答说：“他被砍断了一个胳膊，抓方腊是立了大功的。”华明说：“对，对，大家说得很好。关于他打死西门庆，杀死嫂子，抓拿方腊等事迹，我们今天暂时就不多加探讨和分析。至于他打死一只特大的老虎，在当时，确实是为民除害的大功劳。但是，如果武松生活在现在，生活在今天，到深山去打死了一只老虎，我们还能称他是大英雄吗？”
有同学愣怔了一下。有同学高声回答说：“不能！要把他抓起来！”
有人微笑了。丁华明老师也笑了。问道：“假如他在现在打死了老虎，为什么要抓他呢？”
一个学生站起身回答说：“他打死了野生动物，违反了《野生动物保护法》，也破坏了地球的生态环境，所以要依法惩罚他。”
丁华明老师听后非常高兴，他划动了一下手，示意该学生坐下，同时说：“对啊，说得很好。过去我们有一篇课文，在国家颁布了《野生动物保护法》之后，仍在宣传所谓英雄打豹子的事迹，误导我们仇视野生动物，甚至会使人产生想杀死好多野生动物的冲动。这怎么可以呢？同学们，我们人类不能再无休止地傲慢下去了。我们是大自然的主宰吗？——显然不是。我们只是大自然的一部分，我们要敬畏大自然，遵从大自然，与大自然和谐共生。我们不能再把豺狼虎豹归于我们的食谱了，我们要跟它们换个位置，替它们想想，站在它们的角度来思考我们人类，思考我们的星球。总之，我们要像山那样思考。……下面，我们就请几个同学分别将课文《像山那样思考》朗读一遍……”
这一课下了之后，丁华明老师并没能到办公室休息一下，因为他被一个女生询问问题而没能脱开身。一名女生把她的练习册拿出来，接二连三地询问了几个问题，并且具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决心和气概似的，连续地追问为什么，且要老师举出例证。等到下一节课铃声响起的时候，该女生仍然没有停止提问的迹象。华明老师说：“好吧，该上课了，你把问题的序号和所在练习册的页码记下来给我，我到晚自习时再给你讲解或统一在班上辅导一下，好吗？”该女生听如此说才停止了提问。华明老师不由得在内心感慨起来：“做一名老师是多么的不容易，需要诲人不倦，需要包容之心。真的是要给学生一滴水，自己就要有一桶水，甚至需要整个知识的海洋。——难怪乎当年的老舍先生也慨叹做老师需要极其丰富极其广博的知识。”
因为前几天母亲的病危及去世，加之刚才的一节课及课后回答学生的提问，到这下午第二课时，华明确实感到有些身心俱疲了。这种感觉，是他以前几乎不曾出现过的。但他想，要生存，要发展，困难是免不了的，必须挺过去。当人们背对着汹涌的河流，退无可退的时候，振作，冲上前去，也许就是唯一的选择。这样想着，他振作了一下自己，上完了第二节课，并且对整个的课堂气氛和课堂效果感到好几分的满意。
丁华明虽然心情较轻松了一些，但疲劳感并没有完全消除。他身体沉沉带着疲劳向办公室走去，准备略坐一坐喝点水后再回宿舍休息。他又想起母亲已经不在人世间的事，想起这时吊唁的亲友们都该散了吧。他还想到：杨群和儿子路平大概已经乘公交车从乡间回来了。他边想边走，不觉一抬头，邹金生从他的前面走过来。因为是曾经的舍友，朋友，所以，他们彼此间也不以“老师”相称，而是直呼其名，有时候甚至连名字也不叫，直接喊个“喂”字。华明看见金生近前来，就“喂”了一下，对金生说：“有课的呀？”邹金生稍有点阴沉着脸，回答说：“不曾有，下面有课。”而后就跟华明擦肩而过。华明忽然觉得金生跟往日有些不同。往日，他们相互碰面，总要相互玩笑一两声。有时候，即便没有玩笑可开，邹金生也可能走到他面前，正经着脸，用力放一个响屁，然后依然正经着脸走开。这时候，丁华明往往会带着笑容破口大骂道：“你个臭贼，放屁害人，臭流氓一个！”这时，邹金生仍然会正经着脸，不露一点笑容，说：“你骂人干什么，我放屁碍你什么事，你闻白大屁还是花钱了怎么的？”而今天，邹金生很可能是心中有什么不愉快之事了，是领导批评了，还是跟其他同事闹了别扭呢？
第二天，丁华明再一次地遇到了邹金生，邹金生仍然跟昨天一样，阴沉着脸跟华明擦肩而过，一句玩笑话也没有讲，更没有走到华明面前放响屁以此低俗地戏玩。华明愈加觉得有点奇怪，停下脚步道：“金生金生，现在有课吗？”金生说：“没，刚上完。下午有。”
华明：“你怎么啦？好像有点不快活啊？还是贵体有些不舒服啊？是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？如果我不在意什么地方得罪你了，你就准备一瓶酒，我准备两个菜，你罚我酒就是了。”不会饮酒的丁华明，却经常用饮酒的事打趣。
可丁华明的这些话还是没能引出邹金生的笑容，金生只淡淡地说：“哪里话，一言难尽啊，什么时候我跟你谈谈，等你有空。”
华明说：“我现在就有空。你有话请说，有屁请放。随你多响的屁我也不嫌臭。”
金生说：“现在不行。真的是一言难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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