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道声音让沈忆宸缓过神来，他深呼吸一口气，恢复了当朝首辅应有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稳重，朝着众人下令道：“太医院，把陛下跟太皇太后还有皇太后送往乾清宫，全面检查身体有无异样！”
“是，沈元辅。”
殿内守候的太医赶紧上前来到明良帝身边，对他进行一个初步检查，同时一队锦衣卫护送准备离开。
“大公子，你联合恭顺侯，全面审查参与谋逆的五军营以及腾骧四卫兵马，根据罪行严重程度定责，尽量只诛首恶，不要把问罪扩大化。”
沈忆宸虽然这些年久居京师执掌朝政，但他毕竟是文官掌武事起家，很清楚大规模叛乱底层士兵是没有选择的余地。况且从朱仪还有李达身上的血迹来看，五军营应该还是发生了一场战斗，同为大明的将士，沈忆宸不像再继续同室操戈下去！
“谨遵沈元辅号令。”
下达了这两条命令之后，沈忆宸才来到明良帝朱见清身边，对他安抚道：“万岁爷，已经没事了，你先去乾清宫休养，朝廷之事放心交给臣来处置。”
不知道是惊吓过度，还是沈忆宸脸上未干的血渍有些恐惧，明良帝朱见清没有往日的那种依赖，仅机械式的点了点头。
见到这一幕，沈忆宸不好再多说什么，他站起身来朝着台阶下方走去，刚好目光对视上同样有些惊恐的沂王朱见深。
如果算上景泰四年，朱见深废为沂王已经有六个年头，他这些年其实也是处于一种工具人跟惶恐状态之中。景泰帝朱祁钰时期，担心皇叔会斩草除根杀自己，明良帝朱见清时期，担心沈忆宸或者自己兄弟，会来个手足相残永绝后患。
说实话，对于沂王朱见深，沈忆宸内心里面始终存在着一股愧疚。要是自己没有改变历史，那么他将成为稳定朝局的成化帝，在位期间做的并不差。
但很多时候历史走到了那一步，自己就没得选择，于是乎沈忆宸踱步来到了沂王朱见深的身边，抬手轻拍了一下对方肩膀，然后开口说道：“沂王，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，没当上皇帝也是一种解脱，至少不用背负太多不属于自己的责任。”
沈忆宸不知道沂王朱见深能否理解自己这句话，可能听起来会显得有些虚伪，但却是一句发自肺腑的真心话。
“本……小王谨遵沈元辅教导。”
沂王朱见深愣神反应过来之后，慌忙朝着沈忆宸拱手称是，就连称呼都从下意识的“本王”，换成了更显示弱的“小王”。
今日奉天大殿这一幕，让沂王朱见深切身感受到了沈忆宸权势之强大，除开曹吉祥的叛军外，京师五军营、三千营以及地方的卫所军，全部唯他马首是瞻，连皇帝圣谕都不需要就敢无召领军入京。
自己活在这个世间，某种意义上对皇帝跟沈忆宸就是一种潜在威胁，沂王朱见深是真怕曹吉祥的命运，会有朝一日复刻在自己的身上。
感受到朱见深内心的恐慌，沈忆宸本打算继续拍肩膀的那只手悬停在半空中，然后悻悻的放了下来，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。
他能理解对方，确实一个被废的前任太子，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原罪。再加上哪怕沈忆宸再如何约束自己的权力欲望，依旧在很多方面不可避免的逾矩，以及一些细节上面的不注意。
比如说轻拍沂王朱见深的肩膀安抚，对方乃堂堂大明一字亲王，你就算贵为内阁首辅也只是个臣子，怎敢做出这种动作？
有感而发这种东西，到了一定的地位阶层，就没有什么真心与否的意义，别人是不会信的。既然如此，沈忆宸也不好多言，只能拱手回了沂王朱见深一礼，然后继续朝着前方成国公朱勇的位置走去。
望着眼前已经彰显老态的成国公朱勇，沈忆宸同样心情复杂，他没有想到对方今日会出现在奉天大殿，用自己的身份担保，避免明良帝朱见清受到更大的伤害。
这么多年过去，那些恩恩怨怨早已随风消逝，沈忆宸站在他的面前，拱手谢道：“公爷，受累了。”
“向北，你随本公出来，我有些话要对你说。”
“是，公爷。”
事情平叛结束，沈忆宸没有继续呆在奉天大殿的必要，于是乎就跟在成国公朱勇的身后，两人踱步踏下台阶，远离在场的文武百官。
只见成国公朱勇把手背负在身后，没有回头的说道：“向北，你知道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？”
“公爷乃国之基石，社稷有难需要您出面力挽狂澜。”
沈忆宸恭维了一句，这倒不是刻意的讨好拍马屁，事实上成国公朱勇身为勋戚之首，他的出现起到了稳定人心的作用。
“我出面不是为了江山社稷，而是为了你。”
说完这句话之后，成国公朱勇转过身来，用着五味杂陈的目光望向沈忆宸。
为了我？
沈忆宸听到后愣了一下，自己好像不需要什么帮助，就算出现最坏的情况下曹吉祥杀了明良帝朱见清，无非就是再拥立一个新皇帝登基。
这个人可能是沂王朱见深，但更大的可能是从宗室旁支里面选一个孩童，这样更符合朝廷百官的深层利益。毕竟同意明良帝朱见清继位登基的，又不仅是沈忆宸一人，百官有一个算一个都称得上前朝遗老。
沂王朱见深重获皇位，到时候谁又跑得掉？
“想不明白吗？”
看到沈忆宸一脸疑惑不解的模样，成国公朱勇反问了一句。
“晚辈愚笨，还请公爷明示。”
“唉……”
成国公朱勇长叹一口气，然后才说道：“向北，你不愚笨，相反就是太过于天资聪慧，总想着所有事情凭借一己之力解决。”
“曹吉祥倒了，朝中就再无制衡你的势力，那么谁会成为皇帝的最大威胁？”
终明一朝的权力分配核心，就在于文官、勋戚、宦官的互相制衡，这点沈忆宸早就已经看明白。土木堡之战让勋戚武将倒台，从而权力平衡被打破，让大明战略目标从进攻转为防守，并且开始出现各种党争内斗。
宦官的本质其实就是皇权换一层皮，沈忆宸拉拢了勋戚，亦或者说他本身就是披着文官皮的勋戚集团代表。何文渊为首的文官集团在接连打压之下，哪怕沈忆宸刻意控制了争斗力度没下死手，依旧没有了继续抗衡的实力。
朝廷三方势力中，唯一能勉强抗衡的宦官曹吉祥，今日也彻底成为了沈忆宸的手下败将。当一切权力来源的表皮被揭开，那么接下来沈忆宸将直面皇权，双方不可避免的产生冲突。
成国公朱勇毕竟经历过明朝太多的权力更替，比沈忆宸更深刻理解大明权力斗争的本质，他已经提前看到了未来的景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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