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撷玉看他这模样，心里也泛起了嘀咕，瞧着谢俶这模样，怎么像是对谢灵所说一事早已知情？
垂眸，她索性也学着他这幅无欲无求的样子，恭恭敬敬的站好，视线盯着脚下的青石板。
左右回去有人能帮她答疑解惑。倒也不必非得往谢灵的陷阱里踩，他若是想要一个人唱独角戏就让他唱去。
谢灵看这夫妻俩如出一辙的站姿，从鼻孔里轻嗤一声，听不出这声笑里的含义。
朱诚在一旁头都不敢抬，操着手站在一旁。
谢灵似乎是坐的不舒服，终于站了起来，身上的黑色龙袍庄严肃穆，金线绣成的四爪金龙栩栩如生，几乎要从那身黑袍上飞升而下，狰狞凶悍。
“朕当时实在是好奇，便亲自过去请教，那农户也不藏着掖着，说是这桃树还没几年树龄，结了这么大一丛果子，若是不将这些桃子砍了，一两个月后或许能得几筐不怎么甜的桃子，但来年开春，这桃树就活不成了。”
谢灵声线温润，说起故事来半点不让人觉得烦腻，极容易让人听进去:“那农户说，不必为了这几筐不一定甜的桃子，害了这棵母树。”
宋撷玉两辈子都从未接触过农事，如今乍然听谢灵这么一解释，当即有了一股恍然大悟之感。
不同于她在后宅娇生惯养，谢俶自幼丧母，弱冠之年已经走南闯北，镇守边关，对于农事自然也是一清二楚。
宋撷玉还在心里寻思，就听到谢灵忽然压低了语气，慢慢悠悠的开口:“去子留母，长远之计，树如此，人又何尝不是如此？”
他说这话时，声音平稳，语气温润，宋撷玉却控制不住猛的抬了头。
去母留子？合着他又是送画又是让她点评，拐弯抹角，就是为了引出这四个字来。
宋撷玉咬了咬唇，重新低头，不再开口，所以，谢俶从进这殿门之前就猜到了谢灵是什么意思？
怪不得他自始至终脸上就没变过脸色，哪怕谢灵问他，他也是兴致缺缺寥寥数语。
心头的震惊过去，宋撷玉反而冷静下来许多，眼里一片薄凉。
最是无情帝王家，天家一向如此，向来是利益为大，先帝如此，谢央如此，谢灵也是如此。
帝后恩爱，琴瑟和鸣。
如今再想起这八个字，破有种物是人非的恍惚感。
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谢俶终于有了动静，手还拢在袖子里，垂着眼皮子:“陛下有话，不妨明说。”
谢灵手缓缓摩挲着把手，一双瑞凤眼虚虚的看向半空，深邃黝黑:“皇后肚子里的孩子，留不得。”
谢俶眼皮子都没动一下，开口确认:“男女都不留？”
谢灵不带半分停顿，掷地有声:“不留。”
宋撷玉忽然就有些后背发凉，她一直以为比起先帝和谢央，谢灵性情更坦率，也更像一位仁帝，可如今看来，不愧是谢家人，心狠起来的程度，也只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。
男女都不留，历朝历代，哪怕顾忌外戚专政，若是公主，自然会留，是以，等胎儿到了一定月份，太医能诊出来男女，才会决定这胎是留还是流。
可谢灵这话的意思，竟是要让新后肚子里的胎儿流的越快越好，连几个月的功夫都等不起。
这位新帝对太后的忌讳实在是太深，新后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，成于太后也败在太后身上。
可明白道理是一回事，心头生寒是另一回事。
谢俶也沉默了许久，随后喟叹一声:“需要臣做什么？”
谢灵声音定定，半晌开口:“王叔，这回你帮不上朕的忙，唯有雍王妃出手，方才万无一失。”
宋撷玉原本站在一旁，只把自己当一个木桩子，可没想到谢灵竟是点了她名。
“皇后常年在深宫之中，又有太后护着，王叔您本事大，可也有诸多不便之处，雍王妃与敏太贵妃关系亲近，常常进宫，也不会惹人怀疑。”
谢灵不紧不慢的解释，分析其中的利弊，这番话不是一时半会能想出来的，恐怕是在大殿上，皇后被那位所谓的“圣手”诊断出身孕时，他面上不动声色，心里却已经在盘算怎么让这个胎儿死于非命。
宋撷玉再也克制不住眼里的冷意，薄唇抿的毫无血色，脸色绷紧，五官更为锋利。
他筹谋的确实天衣无缝，连她姑母都给算计进去了，可他有没有想过，世上哪有天衣无缝的差事，皇后这一胎关系到陶家未来几十年的气运。
先帝生前，一直压制着陶家，陶太后好不容易熬到先帝仙逝，她自觉亏欠陶家，想要补偿，又怎么可能让皇后这胎出事？
若是真流了，哪怕没有任何证据，陶太后也能猜到这事跟谢灵和她脱不了关系。
她有雍王府护着，背后还有淮阴王府这个靠山，陶太后也出不了宫，不能奈何她，她拍拍屁股也就走了，谢灵是她亲儿子，就算再恨，也不至于为了儿媳妇对亲儿子下死手。
可姑母呢？敏太贵妃又该如何？她在宫中，也得在陶太后手里讨饭吃，太皇太后又能护住几年？日日在这藏污纳垢的深宫之中，陶太后若是动些手脚，总有中招的一天。
俗话说的好，不怕贼偷，就怕贼惦记。
让她拿姑母冒险，她做不到。
“陛下，这事，您还是另寻他人，长乐有心无力。”宋撷玉半分犹豫都没有，径直开口回绝，压根没给谢灵半分反口机会。
谢灵对宋撷玉的反应并不奇怪，事实上，她若是干干脆脆的答应了他，反而还有些出人意外。
中指在桌上轻扣了两下，谢灵半阖着眉眼，幽幽开口:“朕也不想如此，可世事没有两全，若是母后势大，届时朕真成了傀儡皇帝，恐怕雍王府和淮阴王府，都不会有好下场。”
宋撷玉身子僵了一下，谢灵这话，无异于是在明白的告诉她，他如今尚且让太后顾忌一二，可若是他成了傀儡皇帝，到时候太后要想对燕儿动手，便轻而易举。
他这话，想必也是早就想好了，知道只要搬出淮阴王府和雍王府这两座大山，她就一定会妥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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