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已深,四六的声音嘶哑,不再反抗,逆来顺受,迷糊间沉沉睡去。
赵世荣除了刚开始有点醉,后面便清醒了。
看着昏睡过去的四六,眸色未动。
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,看着他的毫不设防的睡颜,长而卷曲的睫毛,微嘟的小嘴,两颊犹有泪痕。
眉头微蹙,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,闭上眼,不知是睡去还是在想事情。
一晃眼,晨光熹微。
赵世荣绕过四六,下了床,自行穿了衣鞋出去。
在门口守夜的人见他,这天还不亮,老爷竟是已起床了,昨晚那么晚才睡……
“老爷。”他毕恭毕敬地喊着,准备提步跟上,却见得他衣衫微动,摆手示意着不用跟来,便又回去守着门。
图南昨夜睡得早,今天醒来也不晚,见屋子里没有四六,心下想着,这么早是跑到哪儿去了,提高声线喊道,“四六,四六——”
连喊两声,都没听见回应,莫不是还在睡?四六睡觉沉,想来听不见也是正常的,于是自己摸索着起床,穿衣洗漱。
一一做完还是没有见着四六,眉头一蹙,能跑去哪儿?
四六是被失重感吓醒的,他梦见一脚踏空,他推着公子,两人一齐坠入了万丈深渊……醒来心有余悸。
一睁眼,入目不是熟悉的场景,这是哪儿?
刚有动作,浑身上下如同被车碾了般,他感觉自己快要散架了。昨晚的记忆,铺天盖地地涌来,他慌忙地下床,却是跌坐在地。
看着窗外的光,现下该是公子起床的时候了,他再次爬起来。
被子掉落,浑身上下无一点遮拦,捡起地上地上的衣服,好在有件能穿,破是破了点,总好过衣不蔽体,系带时,指尖都在颤抖。
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冲向了门外。
门外守夜的人见他丢了魂似地冲出来,脚步不稳,虚虚拢了件破败的外衫,便是向着那个小院的方向跑去。
现下正是赵府下人起床的时候,四六跌跌撞撞,一路遇见了不少人,有惊讶地看着自己的,有鄙夷的目光,有怜悯的有可怜的,他统统不在乎,他只在意,公子是怎样。
冲进那个院落,便见着公子穿戴整齐,坐在门前,定定地等着自己。
心中的侥幸一瞬间失落,他还以为……趁着公子没起床,换件衣服,装作什么也没发生,任那些个下人是怎么嚼舌根,但是万万没想到,公子竟已经起来了。
“公子……”一开口,他也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,就像是呕哑嘲哳的曲调,难听嘶哑至极。
短短几步的距离,他却走了许久,拖着两条沉重的腿,还有一颗沉重的心。
图南见着他如此,失手打掉了手中的书。向来平静无波的眼里是难以置信,是震惊。
四六终于走到了他身边,他不敢再开口说话了,那难听的声音,他不愿公子再听一次。
“你……”图南过了许久,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平日里冷清的语调,现在听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四六努力地弯起嘴角,将轮椅往房间里推,现下是春日,早上的风还是有点冷的,公子身体不好,吹不得风。
身上的疼痛似是已经麻木,推着轮椅还没走几步,便被公子制止了。
图南转过来,脸上似是已恢复平静,他犹豫颤抖地伸手,覆上那件衣衫时,四六似是有着一丝畏缩。图南闭上了眼,敛下心中的情绪,继续解开着他的衣衫。
只一眼,他便迅速地合上。
少年白瓷的皮肤上,满是青淤紫痕。
他痛苦地闭上双眼。他许久没有这样的恨意了,恨四六不懂保护自己,恨赵世荣好色成性,恨上天不公,更恨自己无能为力。
恨得他浑身发抖。
四六见状,忽地跪下,他将手覆在图南手上,感受到了那双手的颤抖。
一瞬间,所有的粉饰太平都崩溃,他的委屈与悲伤决堤而来。
“公子……”一声气息微弱的叫唤,道尽了所有。
图南早在见到他的那一刻,心中便有了猜测,但他不愿意相信,直到……直到他亲眼看见,心中的那一丝幻想终于破灭。
他,终究还是没能守住那份热枕,甚至还搭上了四六。
从没有哪一刻像这样地痛恨自己,要守护的一个个失去,留念的总是离开,此生身不由己。
四六哭的伤心,图南缓缓伸手扶起他,不知道是因为哭的,还是疼得,他浑身发抖,“柜中有药,你……”
剩下的他说不下去了,四六将将过去翻出药,他便别开眼睛,那双无波的眸里,想了许久的心事。
或许,他早就不该留在赵府。
或许远在三年前,他就该不顾一切地逃走;或许近在这几日,他便该答应祝无双,他明白祝无双的意思。
等到早食的时候,图南过去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的人,手死死的扒着自己的衣服,双眼紧闭,向来舒展的眉头却是紧皱了起来。
“四六?”一声轻喊,却是没有听到反应。
“四六。”终于,不知道是第几声,床上的人虚虚地睁开了眼,对焦了许久,看见了图南正坐在床边,嘴角虚弱地勾起一道弧度,借着气声喊道,“公子。”
图南察觉到了不对劲,伸手搭在他的额头,温度高的吓人。
他的心蓦地如坠三尺寒池,他最怕的还是来了,四六发热了。
“去请大夫。”转头对着那个送早饭的人,急急地吩咐道。
那人知晓图南在赵府的地位,不敢耽搁,将早饭匆匆放到一旁,便一溜烟地跑去找大夫。
“四六……”图南颤抖地喊着,四六额头的温度太高了,简直是要烫伤他的手。
“公子,我不会有事儿的。”四六张嘴,虽是发不出声音,但是仍旧用口型说着。
他现在脑子里一片糊浆,混混沉沉地,像是想起了小时候。
他打小就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,有记忆开始,便是住在破庙里,在街上乞讨。
同样住在那儿的一个老人,说他是野杂种,每天说着各种难听的话。不过他没空理会,他每日要忙着吃饭。
那次因着一个包子,他快要被打死了,是公子将他救了下来,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。
他一直坚信,公子是天上下来的神仙,是看他苦难,来拯救他的仙人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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