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,没甚么,只是……”乔桢刚要否认,忽的眼前一黑,昏厥过去。等她醒来时,见到一个把脉的老医生在旁切诊,其余诸人围在不远处,面露焦急静待医家的说明。
乔桢心生一念,忙装作昏睡未醒的样子,听着老医生犹疑片刻后,低声说道:“恐怕……不容乐观,百花娘这个肺痨的病,也就半年、一年光景,治愈机会渺茫啊。”
“孙老倌,你看清楚没有?没有什么特效药医治吗?你不是神医吗?不过是个小小的肺炎,怎么就说到要死的份上了?”“神婆,你小点声,提防百花娘听见。”“小姐……小姐不会那么命薄的,她还有大好光明前程……”“姐姐,老天真是不长眼,争会有这样事情!”
周围的声音仿佛都远走了,听得虚无缥缈毫无真实感,乔桢一时有些不能接受这样一个现实。总说“花无百日红”,那她的幸福呢?也跟转瞬飘零的鲜花一样,过不了白日么?
乔桢眼眶酸涩,她却不敢在人前哭泣,飘远的思绪转又回到寝间狭小的四方空间里。身边响起一阵压抑着音调的话语声,肖溦步对着县令王振一番威胁,道:“你!赶紧去写一封官员那种正式文书,然后里面夹带几句乔桢的病情,让那个两年没回来的姓张的,八百里加急赶回榕川,现在,马上去办!”
“官牒争可以写私信?况且国朝最快的只有六百里传驿,神婆的八百里,难道是驱使鬼神么?”
“反对无效,维持原判!我管你多少里,总之是个加急邮件,你马上写去,不要在这里废话!”
乔桢缓缓睁开眼,支起身子轻声说道:“肖术士,还是不要告诉张郎这个事情罢,平白惹他担心……”
她话未说完,便被快言快语的肖溦步打断:“乔娘子,你要张生一世遗憾吗?”
“不,我……”乔桢心里动摇起来,忽然有了一丝自私的想法:她想见张勖,她不想再因为博个温柔贤淑的声名而错过最后相见的机会,留下毕生遗憾。
“肖术士,乔桢可以这样自私么?万一影响张郎前程,万一因此得罪上司,万一……”她忽又不安起来,不停设想出数个因此引起的不幸。
“这怎么算是自私呢?”肖溦步依着床边坐下,表情认真说道,“通知张生是因为不想给彼此留下遗憾,至于书信到了怎样选择,那是张生的事了,他既然选择了赶回来,就应该会想到要负的责任。”
乔桢不再反对,默认了肖溦步的说法,于是去信的任务交到一县县令王振身上。
接下来的等待漫长而难熬,既有病痛的折磨,又有相思的忐忑。百花娘乔桢卧在床榻上,看着室外的树叶由绿转黄,再纷纷落下,眼看冬日临近,寒冷降临,她要等的那个人,还是不来。
无声叹了一口气,她听到室外一阵响动,以为是时常来帮忙的小婢女妙莲。乔桢勉强起身,一声抑制着激动心绪的声响传来:“桢儿,好好躺着。”
乔桢整个人愣在原处,不敢置信的缓缓抬起眼,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男子,只是欢欣的泪水模糊了视线,轻唤一声“张郎”,她猛扑到男子怀中,千言万语,却不知该说哪一句。
二人相对落泪,听着张勖喃喃抚慰道:“我回来了,我回来了,今后便好了,桢儿放心,再不会让桢儿吃半点苦……”乔桢默默点头,过往的苦似乎在张勖这句低喃中化为尘埃,病症的疼痛不见了,她脸上恢复柔和的浅笑,昔日那名满南疆的百花娘的风姿隐约回注。
然而摆在二人面前的难题丝毫没有减少,首先赎身需要的巨额金钱就叫张勖却步,他东奔西走只借来金锭五十,加上自己所存的十锭,离五百的数目实在相去甚远。幸得肖溦步、县令王振等人筹款相助,乔桢总算脱离教坊恢复了自由之身。
而后张勖在栖鹭坊租了一栋住宅,在友人们的见证下,二人举行了简单热闹的婚庆。
乔桢手持团扇步下幛车,张勖一步一诗,看得美娇娘缓慢移开遮挡面容的团扇。乔桢竭力微笑着,但身体里的痛苦,已经令她美丽的面庞变得惨白,每走一步,都好像踏在刀山火海上一样,冷汗沿着她的面颊流下,眼前一片模糊,她仍旧木然迈动着脚步,仿佛在完成生命的最后仪式。
“桢儿!”意识远去之前,她听到意中人的呼喊,乔桢慢慢抬了抬手,心里默念着别离的话语:对不住,张郎,并非桢儿不想努力走完这段路程,只是期盼的奇迹不曾来临……
吞声死别如何别,绝命迷离赋恨诗。
题落妾襟和泪剪,终天遗此与君随。
——愿化作这衣襟上满是泪迹与思念的诗笺长伴张郎左右,许了一生,约定下世……
乔桢眼角淌下一滴清泪,伴着传奇一生的谢幕,她微笑着闭上了眼,她再听不到那个男子的呼唤,更看不见多少年后,她的墓冢上,是倾城而出的文人志士遍植百花的美丽繁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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